金婚 22
有人长嘴了 但没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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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
那样一颗原子弹扔出去，刘青松如他所料陷入了沉默。
话出口的那一秒，林炜翔只觉心里那一块挤压的情绪松落了一点，连带着胃里的反应都收敛了许多，然而也只是饮鸩止渴，很快更大的纷乱砸下来，他无法分清那一团混乱里有多少难过后悔或者迷茫。
他原本以为刘青松不会再说什么了，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争吵往往都以刘青松的缄默收尾，但刘青松只是以更响亮的嗓音，近乎无理取闹般向他吼道：“今晚就在家谈，你不来，我就一直等，不说清楚我他妈跟你没完！”
死到临头也没必要再做无谓的挣扎，林炜翔莫名从刘青松的愤怒里收获了平静，他轻声说：“好，我待会就回去。”
罗百江不知跑去了哪里买水久久未归，林炜翔撑着地站起来，准备去柜子里找衣服，付明航才跑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：“没热水了，凑合喝吧。”
林炜翔不在意：“他人呢？”
“正好碰到普外的王主任，跟他聊非洲的事。”
林炜翔一口气灌了半瓶，长舒一口气：“真不再考虑考虑？”
付明航不解：“考虑什么？”
“虽说他要在国内培训半年再走，但是刚在一起就异地恋可是很难的。”
“我有信心。”付明航不假思索道，“而且我觉得为了潜在的风险就放弃一段感情是一件很蠢的事。”
这话倒是歪打正着扎在林炜翔身上，他动作一滞，付明航突然压低了声音：“翔哥，你是不是最近情感状况出了点问题？”
林炜翔闻言差点呛了一口，咳嗽了一声：“小矛盾而已。”
“哦——”付明航拉长了声音，“每天看起来都没睡好的小矛盾。”
“年纪大了，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一点。”林炜翔没有被戳穿的窘迫，反倒是释然一笑，“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。”
付明航也笑了：“这么严重啊。”
林炜翔开了个玩笑：“预后不好啊，所以想不出治疗方案。”
回病房的路上林炜翔收到一个老病人的消息，做过手术又复发，和他打招呼说到了第九次化疗的日子，带了点水果放在他们办公室，林炜翔道了谢，又按惯例问他感觉如何，得到回复说过去的止痛针已经不管用了，体重还是一直在掉。
不可避免地走上了癌症晚期的必经之路，林炜翔叹了口气，付明航问他怎么了，林炜翔简略说了说病人的情况，付明航面露可惜，林炜翔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你以后会碰到很多这样的，手术后欢天喜地从我们病房走出去，以为这辈子都永远摆脱了癌痛，但其实只有很少部分的人能那么幸运，大多数都会去而复返。”
付明航似乎听出来他不只是在说病情，思索了几秒说：“翔哥，我还是那个观点，因为潜在的风险退缩是一件很蠢的事，现在也有很多人和癌细胞共存不是吗？”
“那借你吉言。”林炜翔没再多说，付明航要去急诊药房拿药，林炜翔和他在电梯口告别，独自穿过漆黑的门诊大厅往住院部走。
在黑暗中他被不知道什么障碍物绊了一跤，差点摔下去，突然想起高中时，他和刘青松一点可怜的独处时光就是下了晚自习后一起去倒垃圾，垃圾房旁边没有灯，有次他大着胆子凑上去亲了一口刘青松，却把对方吓得从台阶上摔下去崴了脚，更糟糕的是，互相依偎着走到光亮处时，才发现语文老师噙着笑不知看了多久，胆战心惊好几天后，只是收获了读书笔记本上的一行评语：“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成为那个例外，但往往时间会告诉我们，例外之所以是例外，就是因为它不属于普通人。”
在高中毕业之后的分手潮里他们确实成为了例外，但如今也还是不可避免地，没有成为中年婚姻危机的例外。
在付明航的年纪他也敢说那样的话，但哲学上说事物是不断的运动变化和发展的，和好如初从来都是个伪命题。林炜翔发展到如今，已经是身心俱疲，如果要给他的抗风险能力评级，大概会是最烂的那一档。
换好衣服正准备走，阳杰叫住他：“翔哥，带点水果回去啊。”
林炜翔扫了一眼，地上整整齐齐码着几箱荔枝和石榴，摆了摆手：“你们值班时候慢慢吃吧。”
“这么多呢，给家里人拿点。”
“算了，家里人不爱吃甜的。”
“那你们这都能过到一起，绝对是真爱了。”
倒霉起来随便一句无心之言都能扎他的心，林炜翔启动车子后发了会呆，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刘青松有没有回家要不要去接，刘青松很快回复说已经在家里了。
到家发现刘青松只开了客厅的落地灯，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，林炜翔默默坐到他身旁，盯着电视机屏幕出神，刘青松开口打破了寂静：“你出门是不是又忘记关门口的灯了？”
林炜翔没反应过来“啊”了一声，刘青松环顾四周：“家里倒是比我想象的好挺多，不是一团糟。”
“还行吧。”
刘青松没在意这干巴巴的回答，直截了当问道：“为什么要离婚？”
林炜翔指了指电视，播的是张国立演的《金婚》，他说：“你不是说过，我们绝对不要这样吗？”
刘青松直起身子：“你出轨了吗？”
“当然没有。”林炜翔哑然失笑，“我的意思是，我不想你这样熬着，你还说过婚姻不在于长度，而在于质量。”
电视里正好上演到张国立说：“咱们这么下去实在是太没意思了，分了吧。”刘青松狠狠按掉画面，一把拽住林炜翔的衣领：“林炜翔，我不想跟你绕圈子了，也不想再跟你扯这些酸不拉唧的话，你以前说我总是有话都在心里憋着，那现在我就很直白地告诉你，因为我对你还有感情，所以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。”
林炜翔看着他因为过于用力有些颤抖的双臂，没有说话，只是使了劲把刘青松的手拿下来，刘青松被他桎梏住，声音越发急切：“我爱你，我也相信你，听懂了吗，我够直接了吧！”
林炜翔松开他：“但是我不相信我自己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林炜翔苦笑了一声：“你确定你现在是冷静的吗？”
刘青松脱口而出：“当然。”
林炜翔却还是苦笑，他轻易就得到了一句“我爱你”，这在从前是他不敢想象的事，就像他也不敢想象有一天下班回到家，刘青松会窝在沙发里留着一盏小灯等他，他费尽心思企图得到一个柔软体贴的妻子，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，他只生出了惘然。
到了这地步，爱反而变成最无用、最微不足道的。
刘青松又一次地为了他，改变了自己的样子，林炜翔无法觉得痛快，他甚至有点想哭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，坦诚道：“那天你问我，是不是有过试图改造你的想法，我承认，我有。”
这下轮到刘青松陷入了沉默，林炜翔咬了咬牙：“我确实也做了，甚至还想过逼迫你，我给明凯发了那条信息之后，他给予了我回报，在纪念日邀请了董伟，我本来有些话想和你的老板讲，虽然没来得及。”
刘青松一脸不可置信，下意识与他拉开了些距离，林炜翔低头仿佛在喃喃自语：“你说不知道我是变成了这个样子，还是原本就这样，其实我也不知道，我好像一直在凭本能活着。”
“可能我原本就这样。”林炜翔好似强调般又重复了一遍，“可能我就是这样的人，我怕将来有一天，我又遵从我的本性，让你难过。”
刘青松眼里的震惊淡去，转而也被一种迷惘取代，林炜翔在这沉重的氛围里，倒是有功夫开个小差，他想起科里的实习生凑在一起闲聊时，说到星座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“天蝎男就是这样的啊，不会改的”。
可是刘青松说：“你不是。”
“癌细胞一旦存在过，就几乎不会彻底消失。”林炜翔不理解他的执着。
“那又怎么样，你是医生，你还不知道怎么和它们共存吗？”刘青松强词夺理。
“是可以共存，但是很痛苦。”林炜翔试探着靠近刘青松，刘青松没有拒绝，林炜翔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，“我不希望你那样，更不希望你后悔。”
刘青松头埋在他肩膀上，声音闷闷的：“我这辈子从来没后悔过。”
林炜翔笑了一声，兀自转了个话题：“今天突然被人提醒，我们连口味都不一样，说明我们好像并不合适。”
刘青松抬起头，眼泪不受控制地糊在脸上，他激动道：“你他妈和我过了这么多年，现在来说不合适，你脑子被狗吃了吗！”
“为你自己活着吧，刘青松。”林炜翔理了理他蹭得乱七八糟的头发，“别再为了我，点你不喜欢吃的糖醋小排了。”
刘青松直直地盯着他许久，也许是实在没有在他眼中看出一丝动摇，刘青松一把推开他：“好，你要我冷静，可以，反正现在有那个傻逼的离婚冷静期，我们都好好冷静冷静。”
话音刚落，玄关的灯突然亮起来，高天亮的声音随之响起：“你们谈完了吗？”
刘青松僵在原地，看了眼时间：“小天，你不是…”
高天亮冷笑了一声打断他：“是不是没有人记得，我周五的放学时间，比平时要早一个半小时？”
林炜翔走到他身边：“小天，我们之间出了一点，所以再考虑适不适合继续这段婚姻。”
“林主任，刘总，”高天亮梗着脖子叫他们，“我作为这个家庭的一员，也是有发言权的吧，那来谈一下我的归属问题吧，你们谁要我？”
刘青松错愕于他的用词，一时说不出话，高天亮的目光在两个大人之间徘徊，依旧维持着笑容说：“没想过是吗，你们确实不会想到我的。”
林炜翔皱着眉想搭住他的肩膀：“我们离婚不会影响到你，我们还是会一起照顾你。”
高天亮厌烦地挥开他的手：“好，那祝你们离婚快乐。”
刘青松看出他情绪不对，柔声道：“小天，我们还在商量，不是一定会分开的。”
“你不舍得爸爸吗？”
“我觉得我和爸爸之间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。”
“那我们之间的问题呢？”高天亮问。
刘青松不明所以：“我们之间有什么？”
“妈妈，对不起，我骗过你。”高天亮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周练的满分试卷，“之前几次考试我是故意考砸的，因为我想让你多关心关心我，那段时间我在学校过得不开心，我自认为最好的朋友在背后讨厌我，我一直期待你能发现，但是你没有。”
刘青松惊诧着，又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，高天亮看了眼林炜翔：“爸爸倒是发现了，但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。”
说着，他抽了张纸递给刘青松，耸了耸肩：“不过我也平安长到这么大了，你们分开确实不会影响我什么，爸爸有句话说的挺对的，妈妈，为了你自己活着吧。”
刘青松急切地想说些什么，高天亮却没给他机会，在甩上房门之前，他说：“我可以住校，或者跟着外公外婆生活，你们不用担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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